泯

1932年初，中国各处军阀割据，连年征战，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不得不卖掉儿女换取银钱度日的情况。

“我们家也不是开善堂的！你哥哥嫂嫂把孩子扔我们家算怎么回事儿？欺负我们老实人不会反抗吗？”一个妇人尖利的嗓音从虚掩的房门中传出。

“你轻点儿……”男人赶紧开口劝阻，“孩子还在外头呢，听见了不好。”

“有什么的呀？我哪句说错了？哪句又不在理了？现在连年的战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这又送来一个我们可怎么养活？是要全家人一起喝西北风、一起饿死吗……”

门里的争吵还在继续，门外的孩子站在大雪里渐渐的头上就落满了皑皑白雪。孩子不过十二三岁左右，只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低垂着脸，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双小手握成了拳头，正紧紧的攥着。

“要我说呀，城西那个戏班不是正在招人吗？干脆把这孩子送过去得了。正好这孩子以后也有个归宿，我们也拿点钱好过日子。”

“不行！你这是卖孩子！你把孩子卖去那个地方，等我大哥大嫂回来我怎么跟他们交代？！”男子极力的反对。

“哎哟，就你那大哥大嫂啊，能不能活着回来我看都够呛，你可别做这梦了！”

门外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到院子里。女孩子围着厚厚的围巾，穿着厚实的棉衣，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哥哥？”小女孩儿走过去拉着男孩儿的手，发现他的手冷的像冰。“哥哥手好冷，为什么不进屋？”

男孩子转过头看着女孩子笑：“哥哥没事，佩珊乖，回屋去吧。”说要男孩子转过身迈开脚步往门外走去。

“哥哥，你去哪里？”小女孩儿在他身后喊。

“诶，这是干嘛呢？”屋里的妇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男孩子往外走着，连忙叫住他，“这是要去哪里啊？”

男孩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女子说：“婶婶，我知道这年头过日子都不容易，我不为难你们……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说完再一次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哟，孩子快回来！”男子这时才追了出来，却被妇人一把抓住。

“你想干嘛？”

“这孩子没地方去！这大冷的天还不冻死在外面！”男子赶紧追出去，却早就没了孩子的踪影。男子恨恨的在腿上拍了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这孩子在满天大雪里艰难的走了很久，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宅院前。他抬起手敲了敲门，等着人来开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头。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孩子，问他：“孩子你来干什么啊？”

男孩子及其平静的回答：“我来卖我自己。”

男孩子被领进了内间，戏班的老班主正躺在榻上看着手上的戏本。老头走上去在老班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老班主立刻合上了书。

“稀罕，”老班主呵呵笑，“这年头听说过卖儿卖女的，倒是从来没听过有人卖自己的。孩子，你过来。”

男孩子也不怕生，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老班主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一块湿润的帕子把孩子脸上的脏污擦拭干净，老班主惊奇的发现这孩子长的非常的好看！雪白的皮肤，粉色的嘴唇，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嗯，眼神不错，学过唱戏吗？”

“听过，没学过。”

“那唱两句给我听听。”老班主放下帕子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孩子。

孩子点了点头，微微往后两步，张开嘴唱了一小段《苏三起解》。

“好！好啊！我宁家戏班总算有了接班人啦！”老班主小心的拍了拍男孩子的脸，“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在这孩子心里，从他踏出家门时起，他就没有家了。连家都没有了，何来的名字。

老班主眼睛一歪正好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副“宁静致远”的字：“致远……宁致远，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宁致远。”

“是，爹。”小小的孩子当即跪了下去。

时如逝水无痕，一晃就过了两年后。城里的大帅家的大儿子十六岁的生日，宁家戏班受到了邀请来唱戏，老班主就带着宁致远到了大帅家。十五岁的宁致远背着二胡跟着老班主踏进了那个气派的三层洋房。

粉雕玉琢的娃娃静静的立在一旁很快就吸引了少帅的眼光。

“那是谁？”少帅问身边的随从。

“少帅，那是跟宁老班主来的，应该是戏班的人吧。”

“戏班的……”少帅眯着眼睛笑起来。

中午的时候少帅一个人在花园拦住了宁致远。

“你叫什么名字？”少帅笑呵呵的上前问。

宁致远闭着嘴冷冷的看他，并不回答他。

少帅抬了抬一边眉毛，再踏上一步伸手就去够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宁致远也不挣脱，依然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有意思……”少帅乐了：这孩子真好玩儿。

结果正想着，宁致远猛的一口咬在他手掌侧边，这一口又狠又准，当即就咬出了血。少帅挣了半天见他不肯松口，这才抬起脚一脚踢在宁致远腹部，好不容易救下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

“你属狼的吗？！怎么咬人？”少帅气急了恨不得拔枪把他毙了，却见他依然冷冷的看着自己，“嘿，可以啊，胆子不小。挺好玩儿，好玩儿，哈哈。”

宁致远其实现在心里很害怕，可是他依然倔强的保持着原来的表情不肯示弱。

“有意思，哈哈，”少帅慢慢往回走着，笑着说，“我叫陈深，你记住了。等我从战场回来，我会问你讨回来的！”说着一抬起手对宁致远笑了笑，很潇洒的走了。

少帅过完这个生日就被带上了战场，这一走就是八年。

宁家戏班的老班主两年前喉疾发作，也就不再上台了。他的养子宁致远代替他扛起了整个戏班的担子，索性他唱的很好，扮相也美，八年时间倒也唱的小有名气。

这天戏班门口突然停了一排的汽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大帅府的车。其中一辆车上下来一个一身军装，身披斗篷的男人。

“阿四。”男人喊了一声。

“少帅！”身边的一个副官打扮的人走了上来。

“你确定就是这里？”

“属下查过了，就是这里。”

男人点了点头才抬步走了进去。马靴踩在青砖上噔噔作响，男人这几步路走的非常气派。院子里扫尘的老管家走上来拦：“这位军爷，我们这今天歇息，不开锣……”

“滚开！你知道这是谁吗？你就敢拦？！”阿四上前推开了老管家就要拔枪。

“是谁都是这个规矩，”廊下走出来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手里拿着本戏文，眉头簇着一脸薄怒，“怎么这位军爷在战场上杀人没杀够，竟是跑到我这戏班里来过瘾来了吗？”

这人正是现在的班主宁致远。

“呵呵，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军装男子踏上前走到宁致远面前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来问你讨债来了，致远。”说着这人脱下手套露出了手掌上的一个牙印。

宁致远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手上的戏文被他轻轻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