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

“爹,你说这树以前开花的时候真的是像雪花一样的吗?”

韩云溪站在树下,看着光秃秃的树枝想到多年前那个人层骑在这棵树上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少,少年身姿,意气风发,一身的功夫就想着报效国家。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个少年内心深处忍不住相互吸引,相互靠近,却从没有人把这份感情宣之于口。

「师兄,等你成亲了,我要做你孩子的干爹,好吗?」百里屠苏笑着说。

「好,」韩云溪抬手理了理他鬓边的花瓣,「等你和我的孩子出生了,让他们一起练武,一起读书,还做师兄弟。」

可如今转眼十年,他的孩子已经可以在树上攀爬,而百里屠苏却一去不回。



“这些年,谢谢你,”韩夫人看着树上的孩子对身边的丈夫说到,“如果没有你出手相助,我和镶儿……”

“前程往事都不必再说了,我不可能让我哥唯一的骨血就这么没了。”韩云溪摇头。

“前些日子,方将军又来了,他说现在西北战事吃紧,让我劝你出山。你……真的不再上战场了吗?”韩夫人问。

韩云溪沉默了很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去。

身后韩镶从树上跳下来,几步跑到韩夫人身边,看着韩云溪的背影问到:“爹他怎么了?”

韩夫人叹了口气,摸着孩子的脸说:“你爹心情不好。走吧,随娘回去,不要去打扰你爹了。”

“哦,好的,娘。”韩镶点点头,乖巧的跟着母亲转身离去。

就算是他小小年纪,也知道他爹没吃说是打仗就会不开心,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不喜欢打打杀杀,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爹在战场上遗失过重要的东西。


韩云溪回到书房,打开门墙上三排架子,全都是古书和兵法。韩云溪走到其中一面书柜前,拉动藏在里面的机关,只听书柜脚下发出轰隆的声音,没一会儿柜子就移到了一边。

韩云溪拿着烛台就进去了。那是个密室,密室里放着的不是什么珍奇异宝,放眼望去只有一张石凳,一个柜子。韩云溪走到尽头,那里的墙上挂了把残剑。

韩云溪把它取下来,拿在手里轻轻擦拭——这把剑原本剑身修长,锋利无比。每次那人把它拿在手里上下翻飞的时候,韩云溪都觉得那大概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画面。

“可惜,我始终也没有找到你断了的另一半。”韩云溪轻轻的说——就像我始终找不到你的主人一样……



“师兄,你不用在意那些人怎么说你。”百里屠苏气愤的说,“他们都是小人!一帮爱嚼舌根的东西,连女人都不如!哎哟!你轻点!”

韩云溪放下手里的跌打药酒,看着百里屠苏满脸的伤无奈的笑着说:“现在知道疼了?知道疼你还去和他们打架?”

“我就是气不过!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那样说你!”百里屠苏气呼呼的说。

“好了,我都没有生气,你倒是气的快不行了。”韩云溪笑着说。

“你也太大度了吧?”

“不是大度,而是我早知道会这样,”韩云溪把东西一样样的放回去,“我大哥刚死,我就娶了他未过门的妻子,换了谁都会被说闲话的。”

百里屠苏不说话了,他知道韩云溪说的没错。一开始迈出这一步的事情就知道需要承受什么。可韩云溪不得不这么做——女子尚未出阁却有了身孕,按律是要浸猪笼的。韩云溪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住他哥未出生的孩子。

“谢谢你,屠苏,”韩云溪笑着看他,“只有你还会这样维护我。”

百里屠苏不好意思的扭开头:“你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啊……”说完还微微红了脸。

韩云溪看到他的模样倒是叹了口气:要承担一些东西的同时,他注定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屠苏,你什么时候成亲?”韩云溪突然问。

“什么?”百里屠苏愣了。

“风家的丫头挺不错的,和你也般配,你们……”

百里屠苏猛的站了起来:“我不成亲!”

“屠苏……”

“这件事师兄就不要管了,我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百里屠苏说完拿起一旁的剑就飞快的离开了。

韩云溪看着大开的房门,心里也是百般的无奈:屠苏,你就不要那么傻等我了……



韩云溪把剑挂回了墙上,转身把一旁放着的一身红色的衣服捧了起来。韩云溪把它举到面前,凑上去嗅了嗅——这衣服上仿佛还有那人的味道。

百里屠苏从小就比韩云溪活泼,也比他更聪明。韩云溪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家族世代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军,这个元帅的位置应该是百里屠苏的。

可是百里屠苏却笑着对他说:「师兄,我挺喜欢这样的。我这人没有领导别人的天赋,让我单打独斗可以,让我统领几万士兵我可不行。这可是个苦差事,你就受累担了吧,可千万别给我!」

韩云溪这才放开了心里的结,真真正正的接受了虎符,做了这个元帅,而百里屠苏则成了他近身四大将军之一。

「师兄,你就放心的带兵往前冲,我绝对给你守住后方!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百里屠苏拍着胸脯保证。

「你要保全自己!」韩云溪叮嘱。

「放心!没人能伤的了我!」少年心性,心高气傲,却意气风发。

到现在韩云溪还记得百里屠苏那神采飞扬的模样,那样的勾魂夺魄,让他觉得心口发烫。

曾经有太多次,那份感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好像真的就是上天注定那样,韩云溪直到他离开都没能说出口。


“屠苏……你还在那里等我吗?”韩云溪把衣服抱在怀里,头低低的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我每年都会回到那里……那里现在已经是绿草茵茵了,可是你在哪里?”韩云溪低低的说,“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哪怕……哪怕只是入我的梦来,让我再看看你……”

石室里烛火摇曳,韩云溪仿佛听到了那个人在他耳边说:「师兄,我回来了。」

可是猛的抬头,眼前却空空荡荡……



那是韩云溪打过的最惨烈的一场仗。

那是几年前,他们遇到了在敌国有这战神称号的呼合将军。这位将军精通汉人的奇门遁甲之术,对兵法也是熟悉的很,韩云溪中了圈套,被他围困在山谷里,眼看着大军就要断了粮草。

这是场必输的仗,可是最后韩云溪赢了,代价就是百里屠苏和他的骑兵营。

“不行,”韩云溪高声拒绝了百里屠苏的请求,“你带人突围?这根本就是去送死!”

“不会的!”百里屠苏说,“我发誓,我一定不会死!我只是把他们引开,调虎离山而已!!”

“不行!我不同意!”韩云溪几乎咬碎了牙。

“师兄,”百里屠苏突然冷静了下来,“那你是想让这几万兄弟和我们一起死在这山谷里吗?!他们也是有家有亲人的!你就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了吗?”

韩云溪无力反驳,他深深的看了百里屠苏很久很久:“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百里屠苏笑着回答,“我肯定回来,我还要和师兄一起看梨树开花呢!绝不食言!”



“你这个骗子……”韩云溪把衣服放回原处,小心翼翼的抚平褶皱,“你说你会回来的!你不是说绝不食言呢?!屠苏……”

那场仗因为百里屠苏的举动而转败为胜,可是等韩云溪带着援军赶到百里屠苏引敌前往的平原时,那里只剩下一片焦土和数不清的枯骨。

一千骑兵对数万敌军,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会是怎样的结果。

韩云溪找了很久,翻遍了每一具烧焦的尸骨,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只找到百里屠苏的这半把残剑。韩云溪抱着剑跪在那里,茫然的看着四周,他多希望百里屠苏会突然走到他的面前,笑着对他说:你看,师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自那之后韩云溪便称病不再上战场了——他在那里丢了最珍爱的人,也丢了自己的心。



韩云溪从石室里出来,刚到外间就看到方兰生站在房间里正在等他。

“你怎么来了?”韩云溪淡淡的问。

“我知道嫂夫人是劝不动你的,只能是我自己来跑这一趟。”

“那你也该知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会点头的。”韩云溪回答。

“是,我知道。”方兰生点头,“这么多年了,我也从来不来找你,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伤。可是这次不同,如果我说这次是可以为屠苏报仇的好机会,你还是要拒绝吗?”

韩云溪猛的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



韩云溪披挂上阵,重新拿起了他的帅印。

仗打了两个多月,最后呼和和韩云溪在阵前对战时,韩云溪眼里的怒火几乎快要把他烧成了灰。

“汉人,呵呵。”呼和嗤笑,“几年前让你跑了,这次可不会这么幸运了!”

“败军之将!”韩云溪拔了剑就冲了上去。

一时间战场上杀声震天动地,一场仗打的惊天动地。等方兰生赶到时,呼和已经被斩杀,首级被人高高的插在长矛上,剩下的敌军早就落荒而逃,而韩云溪却不见了踪影。

“将军,我们去寻元帅吧!”

“不用了,”方兰生抬手制止,他看了眼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木,半晌拉过缰绳,“班师回朝吧。”

士兵跟在他身后慢慢的离去,一阵大风在树木间刮过,风的声音仿佛夹杂着一声‘谢谢’,竟飘飘扬扬的传到了方兰生的耳中。可是等他转身望去,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你见到他了吗?方兰生笑着想。

一定是见到了吧?见到就好……他轻轻的闭上眼睛,泪刚刚划过脸颊就被拂面的风擦拭了干净,丝毫不留痕迹……



又是一年春来早,韩镶在树上攀爬着,想着这次自己能不能比上次再多爬上去一点,爬着爬着他就愣住了。

“娘!娘!你快来!这树要开花了!”韩镶一路跑进屋内,笑的合不拢嘴。

韩夫人被他拉到树下,看着枝丫间那零星的花骨朵,却在下一刻泪流满面。

“娘,这树要开花了,你怎么反倒哭了?”韩镶不明所以。

“没事,娘这是高兴的。”韩夫人流着泪笑,“娘太高兴了。”

“我去告诉方叔叔,他肯定也想看这梨花!”韩镶一转身飞快的离去。

韩夫人站在廊下,看着那棵梨树默默的流泪。透过眼泪他仿佛看到那棵梨树已经繁花胜雪,美的不可方物。而那树下分明站着两个人,一红一蓝,正看着她笑。

「你终于找到他了呀。」韩夫人在心里问。

「是。」她仿佛听到韩云溪笑着回答。

「真好。」韩夫人笑了。

「谢谢你……再见……」

「再见,云溪;再见,屠苏……」韩夫人捂面放声大哭……




死生契阔,于子成说!

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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