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厉称病，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了。
起初大臣们都以为他缠绵病榻，病的很重，纷纷忧心忡忡。
现如今他们又听闻皇后回宫了，还带回了太子殿下，心中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鬼域江山后继有人，忧的是不知道现如今的皇帝是不是能撑到太子成才。
“你的这帮臣子都担心你这皇帝别突然断了气，”张小凡语带讽刺的说，“万一一个不小心嗝屁了，少主年幼，皇后摄政，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鬼厉知道他又生气了，这话里话外的都在提醒鬼厉自己做过的事情——当年鬼厉就是怕他会越权，怕他哪一日起了歹心，杀了皇帝取而代之，这才给他下了毒。
“小凡，过往是我错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心里还有我……”鬼厉讨好的问。
“哼，白日做梦！”张小凡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身就去了藏书阁。
“唉……”鬼厉知道他恐怕还需要努力很久很久才能让张小凡原谅自己。
其实这几日里他日日躲在朝阳殿的偏殿，陪着懿儿从早晨玩到晚上，就是为了可以亲近张小凡，张小凡又怎会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只是懿儿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和鬼厉玩耍，看着这孩子欢快的样子，张小凡也不忍心把鬼厉赶走。他只好‘眼不见为净’，安慰自己也不过就是忍个几天，等事情水落石出，他就带着懿儿离开，到那时就好了。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一日日不可避免的接触，张小凡看着对待懿儿细心又慈爱的鬼厉，心中总隐隐的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几次看着这父子两个其乐融融的模样，他都会觉得十年前是不是自己真的误会他了，当年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就离开，是不是真的错了？
莫公公是个勤快人，调教的太监也个个聪明伶利。张小凡从入宫开始就由他照顾，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烦心事。
对于张小凡来说，他这一生最大的风浪，大概就是和鬼厉的那段过往……
张小凡自己也说不清对鬼厉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一开始他一直记得父亲的嘱咐——太子是主子，自己必须事事以他为先。
可是当时少年心性的他总也不愿意那样和这个哥哥相处，他更愿意把这个笑的温柔的哥哥当成朋友、知己，乃至家人。
他不懂勾心斗角，也不懂尔虞我诈，他太干净太透明，可是这透明却让鬼厉对他起了戒心——因为他太好了，好的那么不真实。
张小凡不知道的是，从他入宫后的第二个月开始，他每日的那道羹汤中，都被鬼厉暗暗吩咐人加入了毒药。
这道羹汤鬼厉从来不碰，每每张小凡问起，他总有种种理由推脱：汤太烫了、太咸了、不喜欢、甚至还有好多次，他对张小凡说：‘你吃吧。既然你喜欢，我便都给你了。’
张小凡还傻兮兮的喝的开心，却没想到每一口喝进嘴里的都是这个男人的不信任和猜忌！
那时的他还懵懵懂懂，并不觉得和鬼厉之间的感情有什么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把鬼厉当兄弟，只是一心想要对他好，他觉得那是弥足珍贵的兄弟之情。
十年光阴匆匆而过，一切懵懂都在鬼厉二十岁生辰被捅破。
被废的贵妃之子纠集了拥戴者回来报复，就选在了那天行刺皇帝和太子，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宫人四处逃散，倒是让护驾的侍卫无法上前，当刺客的长剑刺来时，张小凡想都没想就挡在了鬼厉的身前。
虽然剑尖在离他一寸的距离时被当时还是侍卫的林惊羽挑开，但是过后张小凡着实吓到了。等他恢复意识时，周遭已经风平浪静。
他被鬼厉牵着回了朝阳宫，关上殿门后，鬼厉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问了他很多很奇怪的话。
他问他，为什么要挡在自己身前；问他为什么不考虑自己的安危；问他为什么这么傻……
张小凡只想了一会儿，便理所当然的回答他：‘因为是你啊。’
哪怕是十年后的今天，他尤记得这话出口后，鬼厉那比烛火还要亮的眼神。
从那天开始，鬼厉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很不一样。
他会为张小凡寻来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书，陪着他整夜整夜的一起研读，钻研其中的兵法奥秘。只要是他想要的，鬼厉都会给他。
也是从那天起，张小凡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四肢无力，连个马都骑不了。
那段时间鬼厉每日都会让人送来补药，张小凡以为是这药起了作用，却万万没想到是因为鬼厉停止向他下毒了……
张小凡这几天都躲在朝阳殿的书阁里，他来来回回的翻看着书阁里那些兵书，既觉得怀念又觉得可笑。
曾几何时他为了鬼厉没日没夜的研读这些兵书，每每习透一种阵法，他便欢天喜地的去说给鬼厉听，还拉着鬼厉去沙盘上演练给他看。
鬼厉总会笑着看他说话，哪怕有时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陪着自己，这也让他十分的高兴。
身体彻底好转后，又遇到属国作乱。鬼厉想要御驾亲征，却遇到了群臣阻挠。
战事吃紧，鬼域节节败退。
正在危难之际，是张小凡主动请缨，挂帅出征，为鬼厉平定外帮的战乱。张小凡将那些学来的古阵法化为己用，很快便扭转了局势，打的敌军落荒而逃。
自此之后无论大小战役，张小凡都义不容辞，总是冲在最前面。大大小小上百次的征战，只有鬼厉是他的牵挂，而这牵挂也是他一直以来唯一的动力。
“娘娘，娘娘？”莫公公的喊声打断了拿着兵书出神的张小凡。
“有事？”张小凡放下书转身看他。
“娘娘，按照您的吩咐，老奴把这半年来，御医局里的脉案和御医开的方子都让人调来了。请您过目。”
说完莫公公端上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大叠整整齐齐的脉案和方子。
“这么多？”张小凡倒是有些吃惊，“后宫常有人抱恙？”
莫公公摇头：“这里除了治病的药方，更多的是各位嫔妃们私下让御医开的补药。大部分都是用来调养身子，以便日后可以……”莫公公话说了一半，眼珠子在张小凡脸上来回转悠。
张小凡笑了笑：“母凭子贵，后宫都是如此，也无可厚非。可惜……她们遇到了个无情的皇帝，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给她们。”
“对后宫无情，是因为对娘娘有情，娘娘说这话臣妾倒要为皇上叫屈了。”
悦耳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张小凡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女子——这女子头戴金色凤钗，一身浅黄的罗裙——那是只有皇后和贵妃才能使用的颜色。
“林姐姐！”张小凡看到她顿时开心的笑了。
“臣妾无招前来，忘娘娘不要怪罪才好。”这名女子正是林贵妃，张小凡离宫这十年也正是她暂代着管理六宫的事宜。
她微微欠身向张小凡行了个礼，规规矩矩没有半分僭越之举。
“林姐姐折煞我了！”张小凡赶紧把她扶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对着我又跪又叩的？不是说过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吗？”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林贵妃看着张小凡笑了，她的眼神温柔，眼中仿佛有泪光闪烁，“匆匆一别十年，你可一切都好？”
“都好，我都好。姐姐好吗？”张小凡又问。
“我都好。”林贵妃笑着回答。她扭头看了看桌案上的东西问：“听说你在查后宫？”
张小凡点头：“是。我已经让莫公公小心行事，没想到还是有漏了风声，倒是把你惊动了。”
林贵妃笑了：“皇后娘娘离宫十年，一回来就要查后宫众人。这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不透一点风声呢？”
张小凡笑着直摇头：“姐姐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凡吧，我听着还舒服些。”
林贵妃笑的更温柔了：“你刚回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这会儿可不能马虎大意了。如果我也不守着规矩，倒是又要生出是非了。”
“唉……这皇宫真是像牢笼一样。”
“不说这些了，你这次这么急着查后宫，一来是为了小太子，还有……你是想早日查清了，早日离开吧？”林贵妃开门见山地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张小凡回答的很坦然。
“皇上若是听到了，又该伤心难过了。”林贵妃听的直叹气。
“我和他的情份十年前就断了……”张小凡回答的决绝。
“话可别说的太满，你们之间毕竟还有个太子。就算你想断的彻底，也是不可能的。太子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你总不可能看着皇位空悬，鬼域陷入一片混乱中吧？”林贵妃说。
张小凡仔细思量了一会儿，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有那么多嫔妃，还怕生不出孩子？”
林贵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这么多嫔妃都是摆设而已，他只想和你生孩子啊～～！”
这话说的直白，倒是让张小凡面上一红：“姐姐你又拿我说笑了。”
“好好，臣妾不说了。”林贵妃坏坏的笑着，“现在你要查后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我这里，不用几日恐怕就传遍后宫每个角落了。已经打草惊蛇，你准备好如何应对了吗？”
“打草惊蛇有时候也不全是坏事，”张小凡笑了笑，抬手按在了那一堆的脉案上，“现在我们就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林贵妃看了看那小山一样的脉案，突然就明白了张小凡的意思，她笑了笑附和道：“确实，现在恐怕只有那个最心虚的人，才会坐不住而狗急跳墙。”
张小凡坏笑了下：“静观其变。”
林贵妃会心一笑：“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