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

那天过后鬼厉几乎都不再在张小凡面前露面了，张小凡知道他这是被自己伤的狠了，他也不舍得伤鬼厉，可是他实在迈不过那个坎。

他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窗外印出的风景出神，突然又一阵恶心涌了上来，他立刻捂住嘴，忍了半天才把那股感觉压制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轻轻的抚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跳动着，那是他的孩子，是他和鬼厉的孩子。

“对不起……”张小凡只觉得心疼的说不出话，这一声‘对不起’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正想着，门开了，之前的那名男子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男子走到张小凡面前，把手里的药往桌上一放，粗声粗气的说了句：“把药喝了！”

张小凡抬起头看他，然后又看看桌上的药，却始终没有动弹。

男子看出他的犹豫，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你说你这人吧，看上去好像挺温和的，怎么这脾气这么倔啊？”

张小凡微微动了动身体，拿背对着男子。

“还不乐意听是吧？”男子笑笑继续说，“我活了这几百年，还真是头一次看到你这样的狐族人。我们狐族个个潇洒不羁，敢爱敢恨，怎的到你这里就这么扭捏不前的？你哪里有半分狐族后人的样子？！”

张小凡心想：我也不全是狐族人吧？

“你也真够狠心的，自己的孩子，在肚子里好好的留着不好吗？十个月后，呱呱坠地，再大点奶声奶气的喊你爹爹，这该有多美啊？你倒好，居然说要把他打了？呵呵，我告诉你，在我曾书书这里就没有生不下来的孩子！你给我把安胎药喝了！不喝小心我给你灌下去！”

张小凡只当没听见，完全没有要喝药的意思。

“你这人！”曾书书气的站起身来，真的做出了一副要强灌药的模样。可是手还没碰到张小凡，门就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好几天都不见踪影的鬼厉。

鬼厉几步走过来，张小凡这才发现他手上也端着一碗药。鬼厉把碗放在桌上，抬头看着张小凡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鬼厉瘦了，只是几天的时间，就让他瘦了一大圈。张小凡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心里一阵阵的抽疼——他知道自己真的不应该这样伤害鬼厉，可是他实在是……

“鬼厉……”张小凡伸手想抓他，却被鬼厉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这是打胎药。”鬼厉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的起伏。

“鬼厉！”曾书书急的要去抢药碗，鬼厉一伸手把他挡开了，“你别管。”他扭头看了看张小凡说，“我不强迫你，孩子你若不想要就不要了吧。等你喝完了药，我送你回青云去。”说完鬼厉不再停留，一转身便出了房门。

张小凡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看到鬼厉的眼角是红的，这人分明哭过了。

他知道鬼厉心里难受，他又何尝不是呢？好不容易遇到爱的人，想着可以相守一辈子，结果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横亘着那样的一条鸿沟；现在这个鬼厉算计的来的孩子，流着他门两人血脉的孩子又不能留下。张小凡真的觉得心都碎了。

房门并没关上，鬼厉也没有走远，他只是走出长廊站在了屋外，张小凡坐在屋里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背影。鬼厉的背影看上去那样的孤单，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再无半点留恋一般，张小凡只觉得心头疼的喉咙里都冒起了血腥味。

一旁的曾书书气的够呛，指着张小凡就开始说教起来：“你说你这死心眼，现在开心了吧？鬼厉放弃了，他死心了，你是不是满意了？！你这人也真是奇怪，非要揪着那一点点血脉的东西做文章，你和鬼厉，你们两个哪里有半点兄弟的感情？难不成在你心里已然把他当成了弟弟？”

张小凡没有接话，半天才回答了一句：“没有。”他何尝想把鬼厉当成弟弟？如果他真有这样的心思，当初他早就跟着师傅回了青云，那不是更干脆、更洒脱？！

张小凡心想自己到底不是圣人，做不到斩情断爱，他放不下鬼厉，哪怕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张小凡也没有一走了之，他在鬼王宗等了五天。

可是鬼厉走了五天，他的心也便慢慢的冷了下去，他想鬼厉应该是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那自己再不走就实在显得无趣。所以之后观星崖的种种，包括这个孩子都让张小凡始料未及，他不明白鬼厉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可真是费尽了心思，跑去狐族禁地偷来这子母果让你吃下。因为他想不到还有其他可以留下你的办法……做的事确实过分了点，可是他对你的心真是日月可鉴。他对我说过，只要你愿意，他可以扔下一切和你留在这观星崖，从今往后不管那些凡尘俗事，只守着你，守着孩子过一辈子……张小凡，他一片痴心对你，你怎么忍心那样伤他！”

张小凡耳边听着这些话，心里阵阵的感动，他没想到鬼厉居然是这样想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是了，兄弟又如何？只要他们相爱，只要这天地间尚有这样可以让他们放心相守的地方，这不就够了吗？

打定主意，张小凡站起了身，他走到桌边看着那两碗药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拿起其中一碗一饮而尽。一旁的曾书书吓了一跳想上去抢，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抢过那个空碗看着碗就想骂人：“你这人……嗯？你！”曾书书看了看手里的碗傻了。

张小凡捂着嘴忍了一会儿才开口笑着对他说：“你这药真是太苦了，喝的我更想吐了。”说完他转身就出了门。

鬼厉还在那里站着，背对着房间。张小凡走到他身后，轻声说：“药我喝了。”

鬼厉身体猛的震了一下，然后只听他轻声说：“好……我送你回青云。”

张小凡听到这话却笑了：“回青云？让我师傅看着我肚子大起来，然后气的七窍生烟吗？”

鬼厉猛的就转过了身，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后的人。

张小凡笑盈盈的走过去，站在离他一步开外的地方说：“我这个人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刚才曾书书说的没错，我们两个人之间除了那血脉外，哪里有半分兄弟之情？让我放你离开，以后看着你和别人成亲生子……我做不到……”

“小凡……”

“人生在世，总有取舍。”张小凡笑着说，“我舍不下你，所以我可以舍了别的一切。哪怕不再离开这里，一辈子被你藏在这里都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做你的哥哥……我只想，做你的娘子……”

鬼厉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大手一伸把张小凡紧紧的抱在怀里，在他的脸上不停的吻着：“小凡，我绝不负你！”

“好。我信你。”张小凡笑着落下了泪。

曾书书插着手站在门内看着，半天呵呵笑了出来：“不错不错，这才像我们狐族的人！敢爱敢恨才不妄人世走一遭！”


这天之后观星崖上真的是每天欢声笑语，鬼厉什么都依着张小凡，真的是除了天上的星星外要什么给什么。而曾书书作为张小凡的大夫，更是连带着被使唤的满心怨气。

“你自己娘子，自己孩子自己宠就算了，怎么还要我鞍前马后的？又不是我造的孽！”曾书书抱怨不断，“想我一个修炼了几百年的三尾狐仙，居然沦落到要给你们洗衣服？！我这是上辈子欠你们多少债啊？！”

鬼厉拿起一件手边的衣服就扔了过去：“闭嘴！不愿意洗就滚！”

曾书书气鼓鼓的瞪着他半天，最后只能软下来：“你就算准了我不会走呗！”

曾书书虽说有几百年的修为，但是其实在狐族计算年龄的方法下，他也不过和鬼厉差不多的年纪。少年人正遇到家里逼婚，又正好遇到鬼厉去偷禁果，他就顺势跟着一起跑了出来。如果离开观星崖，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还不如在观星崖待着，至少还有吃有喝的。

“说真的，你有没有按照我告诉你的做？”曾书书问。

鬼厉没有接话。

“你该不会从那之后就没碰过他吧？”曾书书又问。

“我怕伤了他和孩子。”鬼厉回答。

“哎哟！你这人让我说你什么好？”曾书书指着他说，“他的身体本就和女子不同，你如果不帮他适当扩张，等分娩的时候可有他受的！”

“不会的，我会陪着他，不会让他有事。”

“呵呵，说得好听，孩子在他肚子里，又不是在你肚子里。”曾书书不以为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可别以后后悔。而且，兄弟，十个月啊……你能忍的了吗？别憋出病来！”

鬼厉又拿起手里的棒槌扔了过去：“闭上你的嘴！”

曾书书讨了个没趣，便也撇撇嘴不再言语了。


张小凡的肚子就这样一天天的大了起来，鬼厉每天都很少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真的是恨不能和他绑在一起，就怕自己一不在就有个闪失。

他这模样倒是让张小凡好一顿埋怨，心说这人还没当爹呢就这么个模样，等孩子落地还不更变本加厉？到时候还不真要完成了个把孩子宠上天的爹爹不成！

所以这次鬼王宗有传来消息，让鬼厉回去说有事处理的时候，张小凡也是在一旁极力支持：一方面他也担心鬼王宗会出了什么大事，另一方面他也想趁着鬼厉离开的日子好好轻松轻松。

“唉……好吧，”鬼厉宠溺的看着张小凡，最后只能投降，“那我速去速回，最多一日我肯定就回来陪你。”说完他摸了摸张小凡圆滚滚的肚子，轻声说，“星儿等爹回来啊，要乖乖的，不要折腾你父亲。”

孩子仿佛听懂了，在张小凡肚子里动了动，引的张小凡哎哟哎哟的叫唤半天。鬼厉可给吓坏了，又是寸步不敢离的看着，直到张小凡噗嗤一下笑出来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你又骗我。”鬼厉语气有些委屈。

“就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吗？”张小凡坏坏的笑着。

“行行行，你给的，不管是骗还是伤，我都照单全收。”鬼厉无奈的看着他笑。

“呵呵，算你识相。”

门外曾书书躺在树上看着这一幕打了个冷颤：这两夫夫，真是太肉麻了！

第二天鬼厉依依不舍的走了，张小凡在观星崖等了三天都没有把人等回来。到第四天的夜里，他焦急的睡不着觉，正在床上翻滚时，肚子突然就痛了起来。

曾书书赶过来的时候，张小凡已经疼的眼冒金星，浑身冷汗。曾书书一摸肚子一搭脉，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孩子要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你怎么突然就要生了呢？不是还不到日子吗？这可怎么办？”曾书书急的团团转。

“你，你帮我接生。”张小凡忍着疼说。

“我？我又不是稳婆！我哪会那个？！”

张小凡刚想开口，肚子又是一股坠痛，让他眼冒金星，急剧的开始喘气，当下是什么其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该死的，这鬼厉怎么还不回来？！这混蛋，不是说最多一日吗？这都过了几天了？！”曾书书一紧张就口无遮拦的开始抱怨。

张小凡心里知道这次突然的变故，完全就是因为自己这急火攻心，担心鬼厉而动了胎气。他不能离开观星崖，不知道鬼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所以才不能准时回来。

“书书，书书……我等不了鬼厉回来了……孩子……孩子要出来了！你帮我，帮我接生！”张小凡拉住曾书书说。

曾书书看着他头发被汗水完全浸湿，心里也是很舍不得，当下一咬牙点点头说：“好！我帮你！”

远在鬼王宗的鬼厉这时刚好处理完教内的事务，本想着第二天一早再赶回观星崖。他看了看桌上的礼物，想着回去要好好给张小凡赔罪。

鬼厉正看着手里的小东西出神，突然就感觉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他摸着胸口忍过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连忙一刻不敢耽搁的推开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