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朝 8
张小凡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那四张方子。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就笑了——两张方子，为了掩人耳目，拆成四张，分别开药，没想到这位徐御医还是很聪明的。
林贵妃刚踏进门就看到他在笑，不免蹙了蹙眉走了过去：“娘娘在笑什么？”
张小凡抬手按住了桌上的方子，抬起头笑着看她：“你说我们这位皇帝，头上戴着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会不会被压的头昏眼花，连脑子都不清楚了呢？”
林贵妃一愣，走上两步看了看这四张方子：“……这不是湘妃的补药方子吗？我之前搜宫时曾经见过。有什么问题吗？”
张小凡笑了笑，把其中一张药方拿在手上：“单看这张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这不过是张女子补气血的方子，”他说着又拿起了另一张，“这张，粗看也不过就是调理女子体质的药方。”
张小凡一抬手把两张药方拍在一起：“把这两剂药一同煮了服下，那便是一贴地地道道的堕胎药！”
林贵妃惊的说不出一句整话：“她……她……”好半天她才又缓了过来，“这怎么可能……皇上不去后宫，这么多年也从不招幸……这孩子……”
张小凡想了想，抬头传来了侍卫统领：“看守后宫大门的侍卫有哪些？都给我抓起来。”
“这……”统领听令倒有些犹豫了，“娘娘，侍卫皆为轮班制，总数约有十人。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大错，若全部抓来……”
“你就照我的吩咐去办即可。”张小凡挥挥手不愿与他多言。
“是。”统领得令，转身离去。
林贵妃看着侍卫离开，转头看向张小凡：“你抓侍卫是……”
“侍卫把守后宫失职，原本就该追究。”张小凡回答的理所当然。
林贵妃听他这话有理，点点头问他是不是需要把湘妃收押。
张小凡冷冷的笑了笑：“她可不是我的妃子，要不要收押，你还是去问问那位头上绿油油的皇帝陛下吧！”
“秽乱宫闱，谋害太子，这还需要来上报吗？”鬼厉好奇的问。
林贵妃笑的特别好看：“皇后娘娘说了，人是您的人，这绿帽子也是您戴着，要不要摘，什么时候摘，怎么摘，这都得您说了算。”
鬼厉听完苦笑一下：“这话也就他敢这么说了吧……”他叹了口气说，“这事往后不用来回朕，一切由他做主就好。”
林贵妃行了个礼后却并没离去，只笑着站在原地看着鬼厉身前正在写字的懿儿。
鬼厉看看她，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笑的很是开心：“当年离宫时你都没来得及抱抱他……”
“是啊，”林贵妃眼神慈爱，眉宇间却难掩不舍，“稚子何辜……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凡把孩子养的这么好，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鬼厉轻轻摇头：“他这次肯带着孩子回来见朕，朕已经很知足了。”
林贵妃听到这话却有些不赞同：“皇上固然是有错在先，可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实在不该继续这样为了往事纠结。何况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您的坚持，这个后位恐怕早就落到别家了，哪里还会等到他现在回来。”
鬼厉惨淡一笑：“可惜，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在意过这个后位。从一开始，朕便算错了他，也算错了我们的结局……”
皇后娘娘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鬼厉乍一听到这消息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张小凡喜欢站在秋千上摇晃，好几次还晃的特别高，看的身边的人心惊肉跳。他劝过好多次让他不要这样，可惜这人就是不听。
这下好了，今日还真的就摔下来了！
“摔的厉害吗？伤到哪里了？！”
鬼厉一路疾行的跑了过去，到门口见到伺候的宫人就急切的问。
“回皇上，娘娘身上没有什么伤处，只不过一直嚷嚷说肚子疼……”宫人跪在地上，这会儿也是一身冷汗，就怕皇后有个闪失，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可不都要掉脑袋吗？！
“肚子疼？宣御医了吗？”
“回皇上，萧大人正在里面呢。”宫人连忙回答。
鬼厉听到这话赶紧就推门而入，入眼就看到张小凡正半躺在床上，瞪着床前的萧御医，一脸的扭曲表情。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鬼厉连忙上前坐到了床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问道。
张小凡愣愣的扭头看了看他，先是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他这模样可把鬼厉吓坏了，生怕他是摔了脑袋，成了傻子。
鬼厉连忙伸手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这是怎么了？摔到脑袋了吗？”
张小凡被他摸了半天，最后哪怕被捧着脑袋，却还是依然一副傻愣愣的模样看着他，真真把鬼厉急出了一身冷汗。
半晌他却突然又红了脸，身体一动就扑到了鬼厉怀里，将一张红透的脸死死的藏了起来，不让鬼厉看到半分。
“这究竟是怎么了？！你是要急死我吗？！”鬼厉舍不得用蛮力拉他，只意思意思的扯了扯他的衣服，见他不肯动弹便只能扭头看向一旁的御医。
萧御医接收到年轻皇帝的这个眼神，吓得瞬间回了神，赶紧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口中高声嚷嚷着：“恭喜皇上，娘娘这是有喜了呀！！！”
鬼厉闻言眉毛控制不住的上挑，他下意识的伸手有把怀里的人摸了一遍：嗯，是个男人没错啊。
“萧御医这是白天当值就喝醉酒了吗？”一旁的王公公也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指着萧御医问，“皇上、娘娘面前怎么也胡言乱语起来了？”
萧御医可不敢担下这欺君罔上的罪名，连忙又解释：“回皇上，下官已经反复查探过了，皇后娘娘确实是喜脉无误！相传鬼域的西南方曾有一族群，名为骘。这骘族中的男子与普通男子不同，他们生来就有繁衍后代的能力……想来娘娘的母族中必有骘族后裔，这才让娘娘可以怀上龙胎。”
鬼厉听的半信半疑，心中疑惑更大于喜悦。他摒退了左右，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把怀里的人哄骗的抬起头来。
“萧御医说的可都是真的？”鬼厉轻声问，“你真的是骘族后裔？”
张小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鬼厉把他再次抱进怀里，轻轻的吻着他的额头：“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
张小凡在他怀里愣愣的窝着，半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好神奇啊……这里，真的有个孩子吗？”
鬼厉笑着握住他的手，声音低沉却温柔：“确实很神奇。小凡，你想把他生下来吗？”
张小凡闻言从他怀里坐起，跪在床上看着他，表情十分的认真：“你想让我生下来吗？”
鬼厉有一瞬间的犹豫：做为皇帝他自然想要有继承人。可是张小凡毕竟是男儿身，真的生子是不是会遇到意外，他却不敢赌。
“在我面前，你可以说实话。”张小凡看出了他的纠结，笑了笑安抚他。
鬼厉闻言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自然是想的。”他停了停，伸手将张小凡的一只手握在手中。
“我是皇帝，需要有人继承皇位。之前我已经发过誓，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只和你白头到老。从那一刻起，我便做好了打算，等过几年，从宗亲中过继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就好。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自然更名正言顺，再好不过了。”
张小凡听着他的话连连点头，却没想鬼厉突然话锋一转又变了套说辞。
“可是，如果要用你来换孩子，我是万万不答应的。”
张小凡猛的愣住，呆呆地看着鬼厉，一时倒是有些害怕起来：“你，你不想要他？”
“我自然想，可是我更在意你。”鬼厉按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你毕竟不似女子的身体，生孩子对身体不知道是不是会有损伤……”
张小凡急忙凑上来说：“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我想要这个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鬼厉……”
鬼厉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好半天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好好休息……让我再想想。”
张小凡还想再说什么，鬼厉却抢先一步把他按下，让他乖乖躺着休息，并吩咐了宫人好生伺候，自己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后，转身便离去了。
张小凡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捏紧了被子。
萧御医正在门口候着，见鬼厉出来便急忙迎了上来。他压低声音，凑到鬼厉身边问道：“皇上，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要留吗？”
鬼厉声音冰冷的回答：“朕何时对你说过不留的话吗？”
萧御医连忙解释：“皇上之前怕娘娘越权，一直给娘娘用药，这几年才好不容易停了药。下官还以为皇上是不是会害怕娘娘将来以皇子相要挟……”
鬼厉猛的停住脚步：“混账！你们当真以为朕是铁石心肠吗？虎毒尚不食子，难不成朕在你们心中，连畜生都不如吗？！”
萧御医吓得跪倒在地，浑身抖的好像快要晕过去一般：“下官糊涂，下官该死！”
鬼厉也没心思与他多啰嗦，转念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说起这事，之前他服下的那些药对他和孩子会有影响吗？”
萧御医连忙回答：“皇上放心，那药并无巨大的毒性，何况几年过去了，娘娘体内残留的药性早就排尽，应该是不打紧的。”
“那就好。”鬼厉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去好好给皇后开药，我不管孩子如何，我只要他安然无恙。”
“下官遵旨！”萧御医领了圣旨，赶紧退下去开药方去了……
“红杏出墙，买通御医，还想把孽种栽赃到皇上头上……见太子回宫，眼见诡计无法得逞，竟对太子动手……怕东窗事发，又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张小凡把所有的事情一桩桩的说了出来，吓得湘妃连忙跪倒在地。
“娘娘饶命！”
湘妃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几近昏厥。
张小凡冷眼看着，心里竟一丝怜悯也生不出来——遇到鬼厉这样的皇帝，后宫的女人也确实可怜。她们入了这深宫，仿佛进了一个牢笼，不到老死都无法离开，只能一天天的苦熬着。
寂寞会让人疯狂，进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可惜她不该碰他的懿儿！
“湘娥，含笑倚竹立，山鬼窈窕堂之侧。”张小凡淡淡的开口，“古有娥皇女英，因夫君早去而泪染青竹、泪尽而死，说来也是一桩让人唏嘘的凄美爱情故事……可惜你始终配不上这个封号。”
“娘娘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湘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惨白无色。
张小凡淡淡看了一眼她，又看向一旁跪在地上的年轻侍卫：“我可以给你活路。只不过因为你们，皇家颜面扫地，就算我不处置，皇上也不会就此罢休……”
说着张小凡扭头举起了茶杯，“世事皆有起因，你们中总有一人先迈出了第一步，而被动的那人说来算是被诱惑……”
侍卫浑身一震，赶紧跪行了几步，趴在地上哭道：“娘娘明鉴！是，是她先勾引奴才的！奴才一时糊涂才会犯下大错！求娘娘饶恕！”
湘妃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人，眼眶中的眼泪似乎瞬间凝结成了冰，扎的她浑身冰冷。
张小凡看看她又看看侍卫，放下茶杯轻轻的说了句：“来人。”
新过来侍候的李公公赶紧上前一步：“娘娘有何吩咐？”
“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张小凡眼神冰冷。
“娘娘？！”侍卫吓得猛然直起身体。
“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薄情之人，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保命居然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泼脏水，实在让人不齿！”张小凡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神情，“拉下去，别再让我看到这张脸！”
李公公连忙吩咐门外的侍卫把这人拉了下去，这人求饶的呼喊声响了一路。张小凡听着，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松动。
半晌，他扭头看向湘妃问：“值得吗？”
湘妃惨然一笑：“为了这样的人，自是不值得的。”说完她竟慢慢站了起来，整个人状似疯癫的笑了起来。
张小凡静静地看着她笑完，也不开口打断。
“不知道皇后娘娘想要如何处置臣妾呢？”湘妃笑了半天，终于停下来问道。
张小凡看着她不说话，这一瞬间竟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轻轻闭了闭眼睛，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湘妃定定的看着张小凡，许久后突然擦了擦眼泪，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对着张小凡行了个礼：“只求娘娘不要因臣妾一人过错，牵连臣妾的家人。”
张小凡轻轻点了点头。
“谢娘娘大恩大德，来生定当报答。”湘妃又跪下对着张小凡行了个大礼，然后起身缓缓的走了出去。
李公公连忙想拦，张小凡却抬手示意让她离去。
“……我家小女年二八，隔水照镜贴鬓花，哪家儿郎心系之，来年共结连理枝……”
湘妃口中唱着什么，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门外夕阳斜照，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她抬手遮了遮，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十八岁那年刚入宫的场景，那样的充满期待，欢快的像只小鸟。
时事变迁，物是人非，她早已不再单纯，也早不是那个懵懂的少女。眼前骄阳似火，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她笑着一步步的往前走着，仿佛是想走进太阳里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稍暖和一点……
李公公没有听过这歌，好奇的挠了挠头：“湘妃唱的这是什么呀？”
张小凡一只手指摩挲着杯沿，轻轻的说：“这是民间流传的小调，说的是女子待嫁的害羞心情。”
古来女子不过只想求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依附着他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操持家务，教导孩子便是她们全部的念想。
可叹这样简单的要求，在后宫的女子来说却成了奢求……
“不好了，来人啊！湘妃娘娘落水啦！快来人啊！”
门外突然热闹了起来，张小凡虽有了心理准备，但猛一听到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阵酸涩。他一言不发的静静站着很久很久，久到李公公忍不住上前喊了他一声。
“把她好好葬了吧，她也实在可怜。”张小凡轻轻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