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儿受了惊吓，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孩子烧的浑身滚烫，迷迷糊糊的直哭，张小凡心疼的恨不得能代他受过。他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个晚上，连眼睛都不敢稍稍离开一下——他真的怕了，怕极了这个孩子也会离他而去。
还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孩子终于退烧了。张小凡看着孩子终于能沉沉睡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其实这一夜不单单张小凡没睡。
孩子这样受苦，作为父亲的鬼厉自然也睡不着。张小凡不让他进屋，他就只能在外屋坐着干等着，竟也生生坐了一夜。
莫公公也陪在一起，每每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色都担心不已——这伤势刚好了点，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莫公公看了看他那还在滴水的衣服，知道他是担心孩子，连自己的这身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终于在犹豫了几次后，他还是开口劝了起来：“皇上，您先去换身衣服早点歇息吧，您自己还带着伤呢，这万一……”
“无妨。”鬼厉闭着眼睛摇头拒绝。他的脸色确实很不好看，仿佛随时都会晕倒似的。
莫公公知道劝不动他，只能又走过去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到刚才张小凡态度强硬的在他们面前摔上了门，他不由得感慨起来：“娘娘这脾气可真是见长啊……”
鬼厉却淡淡的笑了：“他没脾气才不正常。他是孩子生母，怎么会不心疼孩子。”
“可您也是孩子生父啊！娘娘这也未免太绝情了些。”莫公公很是为鬼厉抱不平——普天之下哪个人敢这样给皇帝脸色看？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张小凡了吧。
其实之前张小凡出来过一次，他是出来给孩子倒水喝的。可他忙忙碌碌的仿佛没有看到等在外面的鬼厉似的，好几次都绕着他走开了。
还是鬼厉实在忍不了了，冲上去拉住了他问：“懿儿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了，鬼厉不问还好，话一问出口，张小凡立刻反问他：“懿儿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
鬼厉皱眉：“懿儿是我的孩子，自然与我有关。”
张小凡一脸诧异的问：“怎么，这会儿懿儿又是你的孩子了？”
“我……”鬼厉哑口无言，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十年前你说的那句话到现在还犹在耳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怎么，皇上您是贵人多忘事，已经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个干净？现如今又来认儿子了？呵呵，两头话都被你说了，还真是厉害啊。”张小凡的一言一语都像针一样狠狠的扎着面前的男人。
鬼厉握紧了拳头没有再开口，他知道十年前自己那一句未经思虑就脱口而出的话，实在伤他太深太深。
“娘娘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莫公公嘀咕道。
鬼厉叹了口气说：“事出必有因，是朕有错在先，不能怪他。”
莫公公并不清楚个中的缘由，听到这话一时也是糊涂了。
鬼厉紧接着又轻轻说了句：“当年朕也是气急败坏了，他那副毫无转还余地、非要立刻离开朕的模样让朕慌了手脚，这才脱口而出……质疑了懿儿的出生……”
莫公公张了嘴，一副吃惊万分的样子：“皇上？！”
鬼厉重重叹气：“朕知道错了……”
莫公公看看懊恼的鬼厉，又看看紧闭的房门直摇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十年前的那一天，懿儿也不过刚刚满月。
鬼厉原本给孩子准备好了一切，他正想昭告天下，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儿子了！鬼域有了嫡皇子，这个孩子将是未来的太子，王位的唯一继承人！
他拿着自己精挑细选的玉佩，兴冲冲的跑去找张小凡，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张小凡就面无表情的对他说自己要带着孩子出宫。
“为什么？”鬼厉愣了好一会儿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张小凡望向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陌生。
“什么意思？小凡，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没有休息好？来，我扶你躺下……”鬼厉伸手就想去拉他。
“你是不是给我下过毒？”张小凡突然问。
鬼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彻底的冻结了。
张小凡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就开始笑了，他边笑边说：“一直以来是我太傻。我以为人心总还是暖的，没想到你这样长在皇宫里的人，早就没有心了！你给我下药！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鬼厉看着他的样子，艰难的开口说：“……以前是我错了，可是我早就不那样做了。不信你可以去问莫公公，去问御医，我真的没有再……”
“我不信你。”张小凡直直的看着他。
简单的四个字彻底的把鬼厉脑子里幻想出的美好未来打破了。
他说尽了好话，解释的口干舌燥的告诉张小凡他从来没有害过孩子，可惜怎么也无法扭转张小凡的去意，情急之下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句：“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说我要害孩子，难不成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是个孽种？！”
话一出口，朝阳殿内静的都可以听见呼吸的声音。
张小凡的眼神一下子就空了，鬼厉觉得面前的人似乎一瞬间就没了生气。
“……小凡，我错了……我……”
“滚！！！！！！”
鬼厉被轰了出来，他想起张小凡刚才的模样，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巴掌，可惜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娘娘，都是老奴不好，老奴本想留住了小太子就能留住您。没想到弄巧成拙，差点害了小太子……老奴真是罪该万死啊！”一大早的莫公公就跑到张小凡面前跪着了。
张小凡没有理他，只顾着给懿儿穿衣服、梳头。
懿儿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倒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和善的老爷爷就这么跪着，他拉了拉张小凡的衣袖，糯糯的说：“爹，莫爷爷为什么跪着？他做错了什么吗？你让他起来好吗？”
张小凡心里本生着气，看到这老头就想到他那个主子，这会儿被孩子一问才猛然发现自己这完全就是迁怒。
“公公你起来吧，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张小凡说。
莫公公开开心心的准备起身，没想到张小凡接着说：“你也不过就是个做事的，真正坏心肠的是那个出主意的人！”
莫公公一愣，心想我就是那个出主意的人啊！再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感情张小凡又把这笔账算到了鬼厉的头上。
“娘娘别误会！这一切都是老奴自作主张！与皇上无关啊！”
张小凡却固执的认定了这主仆二人在一唱一和：“莫公公，你也不必为他申辩了，他从来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东西。这件事不管是谁的过错，只要是伤害懿儿的，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其实早上懿儿一醒来，张小凡就已经问过孩子当时的情景。
孩子说当时他一个人在假山旁捞锦鲤，突然隐约在水里看到了王八的影子，便探着头往池里张望着。这时候也不知是谁从他背后推了一把，让他脚底不稳的摔进了池子里。
“娘娘是说有人推了小太子？！”莫公公捂着胸口一脸的难以置信，“天啊，是谁有那么大的狗胆？居然敢谋害小太子？！”
其实刚才张小凡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离宫十年，离宫时宫里并没有什么仇人，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更是连见过他的人都少之甚少。按理说这宫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害他，除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懿儿。
而害懿儿就更不可能是因为旧仇了，十年前他不过就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哪里会有什么仇人。
不过很快张小凡就想通了，他想大约事情的起因就是莫公公和那些宫人对懿儿的这一声称呼——小太子。
太子，那是皇位的承继之人，将来的九五之尊。后宫出生的孩子往往为了争这太子之位，死的死，伤的伤。兄弟相残，姊妹反目的事情比比皆是。
这样的阴谋诡计，就连当年的鬼厉都躲不开。
张小凡记得，那时大家都说鬼厉因为是早产，所以先天不足，总是缠绵病榻。
后来先帝几经波折才好不容易查出了端倪——原来鬼厉的饮食中一直被人参着毒药！
当时先帝龙颜震怒，几乎把后宫翻了个底朝天才抓到了下毒的人——那是当时最得宠的贵妃。
贵妃膝下有一子一女，所以鬼厉这个太子的存在挡了她儿子的路，她必须除了这个绊脚石。
先帝毫不手软的处死了贵妃，甚至在贵妃死前将贬黜她儿子的旨意捧到她面前，彻底的斩断了她所有希望。
张小凡当时冷眼看着，只觉得先帝可真是狠啊，人都要死了还要去给她致命一击！
后来他更得知，当时所有与此事有关的宫人也被先帝下令一律杖毙，张小凡站在朝阳殿门口，看着天上随风飘舞的云朵，心中满是唏嘘。
他永远记得行刑那天，整个天空是灰蒙蒙的，他抱着腿缩在榻里，听着那风中夹杂的哭喊声由高到低，直至渐渐消失殆尽。
“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他们非死不可吗？”他问鬼厉。
鬼厉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回答他：“在这皇宫里就是如此，从来就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一时的心软以后就会铸成大错，把自己推入万丈深渊。进了这宫里还想当菩萨的，向来活不长久。”
那一瞬间张小凡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天生的帝王……
“看来是我的懿儿挡了什么人的路，让他们急了呢。”张小凡把孩子搂在怀中，一下一下的亲着他的额角。他思考了一会儿，打定主意就起身去找鬼厉。
而鬼厉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果然去莫公公担心的那样，懿儿的烧退了，可是鬼厉却因为伤口碰水和着凉倒下了。
张小凡刚踏进门，鬼厉便强撑着靠坐了起来，张小凡看了看他，发现他一张脸烧的通红通红的。
“你来了。”鬼厉轻轻的问，他实在是头昏眼花，没有力气多说什么。
张小凡看了看他那干裂的嘴唇，狠心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咽了下去。
鬼厉看他站着不说话，便对着他伸手笑着说：“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小凡看着那只手，想到以前无数次鬼厉都这样对他伸出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鬼厉曾经对他的承诺，可惜这承诺终是化成了灰。
想到这些，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难受。“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张小凡冷着脸说。
“别人都不好看，只有你好看。”鬼厉笑的温柔。
张小凡定了定心神回他：“我不是来与你讨论谁长得好看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不管是谁想要伤害懿儿，我都不会放过。”
鬼厉讪讪的收回手，点点头回答：“那是自然。你放心，我一定查出是谁……”
“不用。”张小凡截住了他的话，“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免得日后我要是伤了你的哪个宠妃，你又要说我扰乱你的后宫。”
鬼厉低头拉了拉被子，语气平稳的回答：“我没有宠妃，只有心爱的皇后。”
张小凡听了一愣，如果不是顾虑他身上有伤、为了救孩子这会儿又发了高烧，他很想冲上去狠狠的给这个男人两巴掌。
“这么多年不见，皇上倒是练就了一套油嘴滑舌的本事，想来后宫嫔妃应该很受用吧？”
鬼厉抬头看他，脸上的笑容透着些许无奈：“小凡，你非要这么与我说话吗？”
张小凡觉得自己和他纠缠的够久了，便闭着嘴巴，看着他并不回话。
鬼厉看了他一会儿，在看清了他脸上的疏离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放手去查吧。你本就是后宫之主，整个后宫无论大小品阶都归你管辖，你要做什么不用来告诉我。何况……就算你不查，等我好了也是要查的！”
张小凡听他说完这话后，转身就跑了出去——和这个男人多待一会儿都让他浑身不舒服。
鬼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着他的那一丝衣角彻底消失在眼前。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来回地摩挲着，仿佛此时他的手里正握着那人的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