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

近一个月来，江湖中风云巨变。

先是鬼王宗彻底收编了炼血堂，然后宗主万人往开始大规模的清理门下分部——只要是存有异心的，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斩杀殆尽。

这样的举动素净了教内风气，可是也削弱了鬼王宗的实力。一时间几位长老和圣使也是愁眉不展，谁知万人往笑笑说：“怕什么？不是还有万毒门和合欢派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万人往早就对其他门派起了吞并之意！

“爹，合欢派不足为惧，可是万毒门还是要小心提防的。毒神那个老东西可不好对付，他手下的弟子个个惯用毒药，也都不是善茬。”碧瑶分析。

“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万人往点点头表示赞同。

碧瑶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伤心花，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后，笑着对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人说：“你有什么建议吗？血公子。”

众人朝角落望去，这才想起那里还站着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具。这会儿被突然点名，让他微微有些愣神。

“我不知道……”等了半天，张小凡轻轻的回答。

事实上他确实不知道，对于万毒门和合欢派，他都知之甚少——连他们教派中的人物他都说不清，又谈何出主意把他们击破。

碧瑶笑着走到他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说：“好啦，别拉着脸，我开玩笑的。”碧瑶说这话时脸红红的，看着张小凡的眼神都在发光。

张小凡没有给她回应，他很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他不喜欢来鬼王宗，来这里就意味着他要去帮鬼王宗做事，要去杀人……

碧瑶其实心里早有主意，她把自己的主意说出后，众人纷纷赞同，大夸她是女诸葛。

碧瑶得意的看着张小凡：“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你有没有更喜欢我一些了？”

张小凡不着痕迹的和她拉开距离，心里只盼望这样的差事不要落到自己头上。可是偏偏事与愿违，万人往钦点他辅助碧瑶行事，说是要给他历练的机会。

这天大竹峰上的炊烟依然按时飘起，张小凡心情复杂的做完了饭，自己却没有胃口。他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反身锁上门，张小凡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那是万人往给他的七尾蜈蚣。

张小凡捏着那个盒子，不停的安慰自己：做完这次就可以了……报了恩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庇佑，碧瑶正发愁找不到如何潜入万毒门，万毒门内突然传出毒神病逝的消息。

江湖中众所周知，毒神最偏爱自己的关门弟子秦无炎，早就属意于他。果然病逝前，毒神亲手把这门主之位传给了这个最小的弟子。

这无疑给了其他弟子当头一棒：幸幸苦苦几十年，最后却是一场空，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他们便商议着暗地与合欢派的三妙夫人联系，以本门不外传的密蛊相赠，让她答应了与自己合作，想趁着毒神祭日击杀秦无炎，夺取万毒门门主之位。

这个消息没多久就落到了鬼王宗的手里。碧瑶听的呵呵笑：真真天助我也！


“你说他们要杀我？”秦无炎端坐在堂中，看着左手边坐着的碧瑶和依然面具遮面的张小凡。

“是啊，你看我一听说消息就急忙跑来告诉你了！你要怎么谢我啊？”碧瑶笑的特别天真的模样。

“就算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你又凭什么要帮我呢？”秦无炎也不傻，知道来者不善。

“也没什么别的，就是想问你要些打发时间的东西玩玩。你也知道我们鬼王宗有位喜欢研究奇怪东西的鬼先生，他可是对你门中那些出神入化的蛊毒艳羡的很，如果这次我们帮你度过了难关，可否借他一观？”碧瑶问。

秦无炎眼神转来转去，最后看到了张小凡的身上：“这位是……”

张小凡被突然点名，倒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怎么，是秦某人还不够资格知道阁下大名吗？”他的迟疑让秦无炎有些不悦。

一旁的碧瑶赶紧替他回答：“他不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也没有名字，只有个别号，叫‘血公子’，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秦无炎心里一跳，血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怎么可能没听过——传言他一个人就杀了严老大，灭了炼血堂，还吸收了千年血鲲之力，实力不可小觑！

“没想到堂堂血公子竟也供姑娘驱使，看来鬼王宗真是藏龙卧虎啊。”秦无炎也是识时务的人，当即表示愿意和鬼王宗合作——肃清门派，顺便教训教训心怀鬼胎的合欢派！

回去的路上，张小凡依然不肯开口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对于碧瑶他很矛盾：幼年时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报恩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现在也是这个恩人把自己拉进泥潭，让他痛苦不堪。

“张小凡，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吗？”碧瑶撒娇。

张小凡本不想搭理她，但是又觉得她是女孩子，怎么都不能太过份，犹豫了一会儿，他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碧瑶看他愿意搭理自己，立刻开心的贴了上去：“就跟我说说青云门，说说你师傅。”

张小凡这才断断续续的开始诉说一些往事。大部分都是很平淡无味的事情，可是碧瑶却依然听的津津有味，等张小凡说得再无什么可说，碧瑶还意犹未尽。

“你再给我说说你那位师兄吧。”碧瑶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张小凡瞬间就警惕了起来：他最最不想的就是把鬼厉牵扯进来。

“他……没什么好说的，我跟他不熟。”张小凡轻描淡写的带过。

“不熟啊……”碧瑶也不戳破，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闭着嘴不再追问——见好就收她自然懂，逼急了，让张小凡对自己反感，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张小凡这次向田不易告了五天的假——也不知道苍松是用什么样的办法，竟然说服了掌门改了这弟子不可随意下山的门规。

现在在青云门，弟子想下山历练，只要告知各峰首座，得到首肯后便可离去。

张小凡去向田不易告假时，田不易大手一挥一脸的不耐烦，让他爱去多久去多久，一副看见他就心烦的模样。

这倒是帮了张小凡大忙，他不用再费心编造理由下山了。

他在渝都找了间客栈住下，也没有通知曾书书，准备用这几天尽快处理完事情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这天他和碧瑶告别后，换下衣服，藏好面具，出门找小二要了两个包子。刚关上门准备吃饭，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张小凡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他想了两天的人。

“小凡……”鬼厉轻叹一声，快速踏进门，一把抱住了他——这两天对他也是煎熬。

“师兄～”张小凡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心里幸福感满溢。

鬼厉伸出一双大手在他后背摩挲，鼻尖嗅着这人身上的味道，他从来不知道思念原来这么苦，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来渝都了？”鬼厉拉着他坐到桌边。

“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离开几天，很快我就回去啦。”张小凡回答，“对了，师兄怎么来这里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最近魔教有异动，师傅让我来查探究竟。刚才我路过想找客栈休息，刚巧看到你在和小二说话，我便跟上来了。”鬼厉答。

张小凡听到这话有些慌乱，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那真是太巧了……师兄你探查时可要小心点，不要贸然涉险。”

“放心，等我查探清楚了，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鬼厉摸了摸他的头发，凑到他耳边问，“你下山走的匆忙，不知道我给你的东西，你带在身上了吗？”

张小凡面上一红，伸到里衣里，把那块挂在脖子里的玉拿了出来：“一直带着，从未离身。”

“让我看看……”鬼厉嘴上这么说，人却缓缓的靠过去，直到吻上张小凡的唇。

这一夜张小凡难得的睡的很沉，虽然鬼厉吻够了便抱着他安然入睡，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但单只是如此已经足够让他安心的了。


第二天，看着鬼厉出门后，张小凡很快换上黑衣，戴上面具出了门。

碧瑶早早就在约定的地方等待着，看到他出现，急忙招手让他过去。

万毒门的祭台搭的很华丽，祭台上只有秦无炎一个人，其余弟子按规矩都应该跪在祭台下，不得随意踏上祭台。

张小凡跟着碧瑶隐在人群后，等着时机的到来。果然，不一会儿跪着的人中有几个突然站了起来。

碧瑶看了看，人不住笑了，她偏过头对张小凡说：“你看为首的这个人。这人人称吸血老妖，传闻说这个人长得奇丑无比，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还想能有多丑，今天一见真是大开眼界。这么一比秦无炎比他可爱多了，是吧？”

张小凡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最好看。”碧瑶笑着侧头看他，“戴着面具都这么好看。”

张小凡顿时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正尴尬着祭台上已经开始争执了起来。张小凡抬头看去，发现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美艳的妇人。

“那是三妙夫人。”碧瑶看出了他的疑惑，向他介绍了台上的人。不过碧瑶也没有多说，“合欢派的前世今生回头我再跟你细说，我爹给你的七尾蜈蚣呢？”

张小凡这才赶紧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盒子交给她。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蛰伏着一条黝黑的巨大蜈蚣，张小凡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当即瞪大了眼睛看着。

碧瑶嘴里念起咒法，七尾蜈蚣应声而动，化作一股黑烟就朝着祭台飘去。台上正和秦无炎做着口舌之争的三妙夫人毫无防备，瞬间就被这七尾蜈蚣毒倒在地。

“七尾蜈蚣？！”三妙夫人看着自己狰狞可怖的手，厉声喝道，“鬼王宗？！秦无炎，你居然勾结鬼王宗？！”

秦无炎背着手看着她冷笑：“怎么，就许你们两方联合，就不允许我搬救兵？”

“愚蠢！”三妙夫人大骂，“鬼王宗野心何其大，你这是引狼入室，自取灭亡！”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许多身穿鬼王宗黑色衣服的弟子。这些人二话不说，提刀就把祭台下的所有弟子全部控制。

这个突然的变化让秦无炎愣在原地，一时也忘了反应。

“今天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啊！”就在他愣神的片刻，碧瑶踩着祭台而上，笑盈盈的站在了他面前。

“你诓我？！”秦无炎现在明白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兵不厌诈，这都不懂？”碧瑶笑笑，送了他一个白眼，“现如今武林中，谁不知道属我鬼王宗独大，你们这些小门派还不赶紧归顺？怎么，难不成还存着想吞了鬼王宗的念想？”

闻言三妙夫人和吸血老妖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碧瑶见状哈哈笑了起来：“不是吧？被我猜到了？”

三妙夫人毕竟也是聪明人，她当即看向秦无炎，挣扎着说：“今天我们若联手，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联手，那就必死无疑！”

秦无炎咬咬牙——鬼王宗明着把他当傻子耍，再寄希望于他们已经是绝不可能。他当即从手中抽出斩相思刺来，瞬间这剑就到了碧瑶眼前。

一声脆响后，斩相思被挡在半空中，和他对抗的正是张小凡的噬魂棍。

“血公子！”秦无炎见他恨的牙痒痒，“你就甘愿这么被鬼王宗驱使？甘愿做这丫头的狗？！”

张小凡眼神闪了闪，沉着嗓子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话间，台上几个人都打做了一团，台下的弟子见状也纷纷反抗，一时间祭台上下打成了一片。

张小凡的噬魂棍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一旦见了血就会灵力暴涨，甚至会主动吸食人血和内力。

上次撞上来的是年老大，今天撞上来的便是那长得奇丑无比的吸血老妖。

张小凡举着棍子，眼见着眼前的人被吸摄成了干尸壮。他有些不忍心的微微转头，不去看那惨状，喉结滚动好几次，好不容易才压下泛起的恶心感。

等他收了棍子，却听身后碧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呼救，他回头看去，秦无炎和三妙夫人正联手攻击碧瑶。

张小凡连忙飞身过去，长手一伸把碧瑶拉到自己身边，棍子立刻对准了三妙夫人……

“住手！”一个声音从半空中炸响。

张小凡手上的动作一滞：这个声音……他扭回身，果然飞身而来的正是早上才依依不舍离开的鬼厉。

鬼厉也分不清台上谁正谁邪，他刚才在不远处亲眼看到吸血老妖被不知什么邪术吸摄成那副惨状，当即心里就大概知道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是谁了。

“血公子！”鬼厉大吼一声，抬掌劈了过来。

张小凡见他近身，连忙把噬魂藏到了袍子里。这个动作让他下意识的转过身露出整个胸膛，毫无防备的面对着鬼厉。

鬼厉很诧异这位血公子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姿态面对自己，可是掌风已经收不回来，他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张小凡的左胸口。

张小凡被他打的飞了出去，整个人从祭台上一路滚了下去，吐出一口血后便一动不动了。

混乱中，鬼厉也不知道谁正谁邪，他只直觉的救走了身为女性的三妙夫人。

碧瑶冷冷的看着他飞身离开，心想救走了也没什么用，七尾蜈蚣的毒你可别想解得了！她突然想起受伤的张小凡，连忙跑下祭台，把他扶了起来。

碧瑶用自己的袖子擦了他嘴角的血迹，一脸的心疼：“你做什么收手？想死吗？”

张小凡垂着头，喘着气一言不发：和鬼厉刀剑相向，他这辈子都做不到。


这次碧瑶也不算无功而返，三妙夫人虽然逃了，可是万毒门和合欢派都被成功吞并，张小凡这位血公子也算大功一件。

碧瑶扶着他往客栈走——鬼厉这一掌毫不留情，深厚的内力震伤了张小凡的经脉。

“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呢？跟我回鬼王宗医治不好吗？”碧瑶心疼的说。

张小凡摇摇头：“不行，不能让他起疑。”

碧瑶听了难得的沉默了，半晌她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你也能像待他一样待我呢……”

张小凡无言以对。


鬼厉回来的时候张小凡正靠在床上休憩。

听到脚步声，他连忙打起精神，用力拍打了自己的脸，让它看上去足够红润。

“小凡！”鬼厉笑着进门。

“师兄，你回来了。”张小凡笑着说。

现在他每说一句话，整个胸口就撕扯般的痛，喉咙里血气翻涌，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冷。可是他依然保持着微笑，表现出一副正常的模样。

鬼厉把今天发生的事和他说完，急急的吻了他一下，就说要动身带他救的那位女子回青云医治。

张小凡只能找了个借口，说自己的事情还没办完，不能跟他回去，两个人再一次依依不舍的告别。

看着鬼厉离去，张小凡关上房门，终于忍无可忍的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