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

今日的青云大殿灯火通明，窗户里透出的光芒几乎都照亮了夜空。青云的各位首座聚集到了此处，好几个不明真相的首座面面相觑，全部都是一头雾水。

 

 

“我们此来青云，是想着青云素来有救人济世之名，总不会见死不救吧，更何况还是你门下弟子。”青龙负手站着，下巴微微扬起，难得的一副极度不快的模样。

 

 

道玄听着这话点头：“你们前来的目的我们已经知晓，我也正和几位首座商议着如何施以援手。只是不知道今夜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呵呵，说的可真是比唱的还要好听。”一旁的碧瑶冷笑一声，“我看掌门不是商量如何帮我们，而是商量着如何趁这个机会把我们一网打尽吧？！”

 

 

“哎呀，姑娘真真误会了！”曾书常赶紧解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群人唇枪舌战着，倒是一旁的张小凡安静的有些奇怪，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这个局外人不过就是来看热闹的。

 

 

他不说话，鬼厉也不说话。他看着张小凡安静的侧脸，想起刚才这人脸上的那种笑容——那是一个硬挤出的笑容，仿佛只是为了让旁人安心，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难堪。

 

 

是了，鬼厉想，青云虽对他不好，但说来说去张小凡总是他们养大的。在他心里，青云的不好都可以接受、淡忘，因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在张小凡的心里，青云就像他的第二个家，同门的这些人，无论高低都是他的亲人。如今亲人在他面前干出这样龌龊的事情，张小凡自然会觉得丢人，这一点鬼厉感同身受。

 

 

鬼厉不动声色的走过去，用自己的身躯稍稍遮挡住了张小凡的视线。

 

 

张小凡一愣，抬头看向这人的背影，刚想张嘴问话，就听鬼厉说了句：“不听不看不想，方能自在从容。既然做不到不听，那至少就不要看、不要想了吧，这样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谢谢。”过了好久，张小凡才低低地回了他两个字。

 

 

鬼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耳边却突然传来水月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他敛去笑意，朝着那边望去，看到水月正满脸泪痕的在哭诉着什么。

 

 

鬼厉定神听了听，却发现水月竟是在控诉鬼王宗的‘斑斑恶迹’。

 

 

“如果不是鬼王宗，我的家人都好好的活着！是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怎能不恨，怎么可能仇人之子送到面前，我还能泰然处之……”

 

 

鬼厉听的有些诧异，听着似乎是鬼王宗亏欠了她许多，今天她的种种举动不过只是报仇心切，一时冲昏了头脑。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碧瑶听的忍不住想笑，“我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现在红口白牙的胡说一通，什么脏水都往我们身上泼！你真当我们都是三岁孩子？你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张小凡听的也是一愣，他伸手扯了扯鬼厉的披风，等他回过头来后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鬼厉轻轻的摇头：“我也不清楚。她的年纪比我大了不少，她说的这些事发生在她儿时，那时我可能都没有出生，我爹更是从来没有说起过这样的事情。今天她说的这些话，恐怕也只有鬼先生能给出个说法，只可惜他不在这里。”

 

 

张小凡听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今天这出戏不过就是为了给他们做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事盖上一层遮羞布罢了，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报仇雪恨，不过都是给旁人听的借口罢了。

 

 

他咬了咬嘴唇，看着不远处正和青云众人唇枪舌战的青龙和碧瑶，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憋闷，他伸手拉了拉鬼厉，说：“我们走吧……”

 

 

鬼厉听的清楚，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喝住了青龙：“既然青云没有我们想求的东西，那也不便多打扰，我们即刻离开便是了。”

 

 

他扭头看向水月，眼神冰冷的说：“你所说的那些陈年旧事在我这里是闻所未闻，恐怕也不能听你一人之言。”

 

 

“你想赖账？！”水月指着他尖叫。

 

 

“赖账谈不上，鬼王宗杀伐多年，欠下的人命数不胜数，想要报仇的也不止你一个。只不过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名有姓，有据可查，我鬼王宗认了也就认了。”鬼厉冷笑，“而你这桩无头公案，就凭你一人之言就想算在我们头上，恐怕也太儿戏了些。”

 

 

“就是，”碧瑶赶忙接话，“真当我们鬼王宗是什么人都能欺凌的了？想怎么抹黑就怎么抹黑？？”

 

 

“你说什么？！！”水月气的又要拔剑，被一旁的苍松一把抓住。

 

 

“师妹，有话好好说。”

 

 

青龙‘切’的嗤笑一声，心想这龙首峰的首座还真是会唱戏，这白脸黑脸的唱的可真热闹。

 

 

“如何好好说？！你让我今日放了这仇人离去是断断不可能的！”水月指着鬼厉喊道。

 

 

“怎么的？想再从头打过吗？！”碧瑶抢上一步，也是一副不肯退让的模样，“正好我们也没分出胜负，来啊，认认真真的打上一回！”

 

 

青云大殿是何等庄严肃穆之地，现如今两派人闹的不可开交，这地方倒是瞬间比市井小街都要热闹了。

 

 

道玄捂着额头使劲摇头，半天他抬起手来终止了这场闹剧。

 

 

“今日确实是我青云有错在先……”道玄开口说话。

 

 

“掌门！”水月急了。

 

 

“师妹！”道玄厉声喝道，“青云一门荣耀和你的私人恩怨，孰轻孰重，你可想清楚了吗？！”

 

 

水月听到这话，瞬间就闭上了嘴——他很清楚在青云人的心里，她的血海深仇，哪怕是她的命都微不足道，它们都不值得他们和如今实力不容小觑的鬼王宗交恶。

 

 

“过往的一切，无论好坏对错，既无据可考，那也就不要再沉溺其中，自己徒增痛苦，也牵连旁人不得安宁。”道玄扭头看向鬼厉，“宗主你说是与不是？”

 

 

鬼厉点头赞同：“掌门说的正是。”

 

 

道玄见事情有了转机，又趁热打铁：“张小凡自小在青云长大，青云给他安身之处，教他武功，也算是尽了全力的。现在他选择要弃了青云，跟随宗主，按理来说青云是要问责的。”

 

 

鬼厉脸上的表情瞬间又冷了下来：“我的人，谁敢动！”

 

 

道玄当面被撅了面子，一时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他城府极深，很快便恢复如常：“宗主莫急，按理来说应该是要门规处置，但现在他身中奇毒，青云如果此时追究，恐有趁火打劫之意……”

 

 

道玄说的滔滔不绝，青龙和碧瑶却听的想笑：张小凡当时可是领了他们的旨意才来接近鬼厉的，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倒成了张小凡背弃师门在先了，真真是一番话两面说，里外都是他们的道理。

 

 

张小凡也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他脸色煞白的站着，想到过往种种真真是忍不住的恶心。

 

 

鬼厉伸手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说：“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他的声音那么的温柔，让张小凡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面前这些带着虚伪面具的人，和身边这个真正爱护自己的男人一比，真是高下立现。

 

 

他回握住那只宽厚的手，抬头笑着说：“鬼厉，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鬼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好，我们走吧。”

 

 

一行人最后有惊无险的离开了青云，张小凡坐在马车里，看着那巍峨的青云山渐渐变小，最后终于是看不到了。

 

 

鬼厉一直握着他的手，从未放开过。

 

 

车外青龙和碧瑶还在一路聊着刚才的事情。

 

 

青龙挥了挥马鞭：“我看这小竹峰首座也是个性格耿直的人，只不过没什么心计，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碧瑶疑惑：“怎么说？”

 

 

青龙慢悠悠的解释：“她和鬼王宗的恩怨我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只不过时过境迁的，已经死无对证了，这人啊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恨意，若说她是演戏，那也演的也忒厉害了些。”

 

 

碧瑶听着想着，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看青云掌门和那个龙首峰首座一唱一和的，她一个弱女子不过就是当了挡箭牌，真正的恶人可不是他。”青龙扭头看了看还有些隐约能见的青云山，“所谓的正道翘楚，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污秽丛生，也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碧瑶连连点头：“确实如此，张小凡这也算弃暗投明，对吧？！”

 

 

青龙听了，回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们去哪儿？”碧瑶问。

 

 

“先回鬼王宗吧，”青龙想了想说，“青云没办法解毒，还是回去从长……”

 

 

“青龙！”马车里猛的传来鬼厉的喊声，这一声喊的很急，吓得青龙下意识的就勒住了缰绳。他停好马车，反身拉起了车帘，里面的情景让他心头一紧。

 

 

鬼厉抱着张小凡，脸上写满了紧张和焦虑，而他怀里的张小凡此时闭着眼睛，脸色铁青的吓人，看样子竟是又毒发了。

 

 

“这怎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青龙问。

 

 

“是我大意了，这几天事情太乱，他又好几天没有发病，我还以为……”鬼厉心疼的恨不得戳自己两刀。

 

 

“那……”青龙试探的问。

 

 

鬼厉抬起脸来，看着从青龙身后漏进来的几缕曙光，沉声道：“去天音！”